王巍：百年革命的金融里程

首先祝贺金融投资报30年生日，提前祝贺生日快乐，在疫情情况下这么多金融圈的朋友集聚，非常难得，预祝这个论坛成功。非常荣幸有机会回到成都来跟大家分享一些想法，我这个题目是百年革命的金融里程。我们3年前在井冈山创建革命金融博物馆，精心运营之后，今年成了各大主流传媒报道红色金融的一个重要资源。

首先，金融是国家核心竞争力。

近年来，国家领导人不断强调金融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体现在什么地方呢？我做了一辈子金融，80年代就开始做，银行、信托、证券和基金都做过。金融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三块：一个是金融工具，一个是金融的机构，再一个就是金融的市场。工具、机构、市场合在一块形成一个金融生态。这个生态是在过去改革40年中形成的，我们民国时期的金融已经与当时的国际同步，但是在共和国初期实行计划经济学苏联，因此全部摧毁。改革开放后，重头建，非常不容易，过去40年重建了一个金融的完整生态，而这个生态和全球经济对接，这是过去40年的重要成就。

历史上看，金融首先是民间的交易，核心是帮助消费者、投资者解决融资问题，生存发展问题，支付问题。2000多年来金融源于民间，只是最近的150年来才被官方完全垄断。最早的官方垄断金融就是源于成都，在1024年，四川的交子出现了。成都当时叫益州，成立了最早的央行叫交子务，把16家的私人商号票据合到一块来，以它的基础上发了官家票据，叫交子。这个交子变成了全球最早的纸币，这是中国人对全球金融的一次伟大的贡献。纸币逐渐在宋元金之后一直流行，到明朝废掉了。种种原因，其中很重要就是通货膨胀。交子早期发行出来时有准备金用于兑现，随着政府发行量扩大，政府信用不断透支，货币不断注水。

历史上，所有的政府都控制不了注水的欲望，一定会努力印票子，结果产生通货膨胀。马可波罗到中国发现居然货币可以用纸票子，当时欧洲是金银货币。后来他们学习交子，发行了国际上最早的应该是瑞典一六六几年第一张纸币。纸币把民间的支付工具变成官方控制，私印交子会杀头。我们在成华区的天府金融博物馆立了大宋交子碑，2024年是交子1000年，我们希望有个交子纪念节。今年三月，省金融局欧阳泽华局长牵头，有16位政协委员联署了两会提案，推动交子节和四川交子申遗。交子非常重要，对金融圈来说纸币的发明一点不次于四大发明，它影响非常之大。

纸币出现，官方开始控制货币，从金融自由到了金融管制。随着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金融必然要管制，要控制周期等等。今天如何来管控金融，同时要保障金融创新是个重大的课题。长期以来由于金融推广教育不足，大家把金融更多做阴谋化理解。几年前一本书叫《货币战争》，鼓励老百姓用阴谋论解释金融。阴谋论是舒缓人内心焦虑的一种方式，阴谋论让很多头脑简单的人，认为自己头脑很不简单。

金融是我们现代文明中跟阳光、空气、水一样是不可离开的，没有金融的文化，这个文化是不健全，也不可能发展的。重要的是，金融还要有价值观，金融不仅仅是钱多少，力量强大，不仅仅是像人的肌肉一样，它还要有头脑。过去中国40年来发展非常快，但对文化、教养、环境、责任感缺乏关注，这是为什么我们的发展不完全被世界认同。我们今天仍然要去补课，补价值观，关注环境，关注社会，关注下一代持续发展。

2008年次贷危机让全世界重新看待金融，发现金融创新和监管不能平衡会导致巨大的灾难，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们不断强调金融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我们现在强调金融安全，特别是个大国，这是一个挑战。金融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背后是我们如何来处理金融安全与责任感问题，这是个开篇。

第二，枪杆子与钱袋子。

红色金融是个特殊时代的概念，它是一个战争时期金融。我们今天谈的叫革命金融。我们过去习惯了枪杆子里出政权，很少谈钱。建国后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几乎废除了货币，金融也就是记账而已。在没有金融工具，没有机构，没有市场的情况下，金融就是个会计功能，因此大家没有机会和环境谈钱袋子在革命中的作用。实际上，大量历史告诉我们，没有钱袋子，哪来的枪杆子。我们来谈几个例子。

首先，150年前的1871年是巴黎公社建立，巴黎公社被认为是共产主义的第一次尝试。当时背景是普法战争，法国失败后的法国政府就崩溃了，老百姓不满，无产阶级占领巴黎两个月，它要实行所谓的当时无产阶级专政，两个月中发布了符合社会主义方向的一些政策，劳动、分配等，但最核心的没有做，没有控制银行。巴黎公社需要钱，总共借了几千万法郎，可被赶走的梯也尔政府离开巴黎后跟巴黎银行借了20多亿法郎，组建军队，把巴黎公社灭掉了。巴黎公社失败有很多原因，但马克思、列宁多次谈到无产阶级获得政权后没有没收银行，这是核心原因。

1911年，大清债券与辛亥革命。辛亥革命起因是保路运动，清军去镇压，导致武昌起义。当时是川汉铁路和粤汉两段铁路，由中国民营资本接过来修的，但一直没启动。大清要破产了没有钱，要向外国借钱。但当时大清海关不在手里了，可抵押的矿也没有了，这两条铁路还可以抵押贷款。张之洞最早提出把两条铁路回收贷款来救大清。后来他突然去世了，之后盛宣怀上任就直接回收铁路，引发了保路运动。大清向四国借了600万英镑债券，这张债券的发行实际上就点燃了大清灭亡的导火索，一个铁路债券导致一个政权覆灭。

1917年十月革命，列宁组织起义后首先要占领俄罗斯国家银行，然后没收所有私人银行。这是吸取了巴黎公社的教训，一定要控制银行，要抓枪杆子，也要抓钱袋子。中国的农民运动和北伐战争也是靠钱，没有钱打什么北伐。农民运动如何发动起来？减租减息废除高利贷，放开老百姓的绳索。于是几十万农民参加北伐，这才导致各地军阀的破产和北伐成功。后来共产党提的口号跟国民党是不一样的。中国共产党把中国革命叫做土地革命，我们抓土地，共产党当时提的口号叫打土豪分田地，这个就走了一个更深的层面，导致国共分裂，最后出现战争。蒋介石政权更多是依靠江浙财阀，更多靠城市产业，建立在城市的中小阶级以上，而共产党是农民革命的基础上。

红色金融，从井冈山到北京。当时共产党几个起义失败之后，到了井冈山。毛泽东代表的早期共产党人里有一大批的留学生，俄罗斯、法国还有留日的留学生，很多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有理想有信念有能力。毛泽东一上井冈山就非常明确提出必须抓经济，养活军队，要变成长期革命。毛泽东亲自建立了农民银行，又发行了红军的货币，工字银元。当时没有设备和技术，就把市场流行的银元，墨西哥鹰洋、西班牙双柱包括袁大头银元等都打上工字，就形成工字银元了。还在井冈山开了大集市，就是市场。共产党早期就抓机构、抓工具、抓市场，最早的红色金融生态形成，所以把井冈山巩固下来，成了一个传承革命的一个基地。

两年之后，成立瑞金的苏维埃国家银行。毛泽东的大弟弟去当行长，小弟弟当分行行长，毛泽民的太太主管财务。共产党从早期就抓钱袋子，这是革命的命根子。从遵义到延安，这一路都需要钱。怎么去运作钱？怎么去保证红军能够走到底。而且到很多地方，当地土匪要给钱过关，这些故事过去很少被发掘。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并不是不要钱，不吃饭，这是用了所有的手段完成一个伟大理想，必须有钱袋子。长征途中还发钱，临走前还得把发的债券退回来，保证自己的信用，有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到延安时，毛泽东没有钱，向陕北红军负责人徐海东借了一笔钱，徐海东考虑之后给了毛泽东5000大洋，救了中央。最后徐海东做了大将，这是毛泽东感念他对金融的贡献。国共合作期间初期，国民党政府给共产党政权发工资，但要求不能办独立的银行。延安政府不能在经济上被国民党控制，成立了光华商店，发光华商店消费券，就是货币。

还要提一下很重要的河北庞村会议。1947年，全国即将解放，可是那时候共产党控制的解放区还是十几个互相隔绝的区块，那个时候没有微信，没有手提电话，没法沟通。怎么统一起来？首先统一经济。所以庞村会议是经济统一会，各大板块的后勤部长凑到一块来，达成一致如何确定统一的军饷和发行货币等。没有经济的合作统一很难谈到军事上的合作统一，更谈不上全国解放。这些故事都是过去很少注意的。

中国人民银行诞生。中国人民银行实际上是源于三支队伍，从井冈山东固农民银行，瑞金到遵义、到延安、西北农民银行、华北银行，这是红军和中央的主力金融。第二个队伍是在晋察鲁豫地区的根据地银行。第三个地方是淮北，华中银行，山东北海银行等。当时新四军每一个军都有银行。江浙地区很有钱，主要是控制盐和贸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来源是东北。东北在1945年时是亚洲第一大经济体，超过日本。整个中国的GDP85%在东三省，10%在台湾，全国加一块5%。它的金融加入是真正有力量的一块资源。但这支力量非常遗憾，一直没有并进红色金融的历史。为什么呢？因为当时东北红色金融是三个人物主导，林彪、高岗、陈云，两个人政治上出问题了，所以大家不太提了。我们为什么谈这个历史呢？准确了解中国共产党的百年里程，理解所谓的伟大光荣正确，就不仅仅是理想和信念，除了枪杆子和笔杆子，必须要有钱袋子。所以今天我们要抓金融，这才能理解金融是核心竞争力。

第三，金融与革命。

革命金融这个词是我四年前提出来，当时大家不理解，现在大家理解了。革命的英文revolution是什么呢？是天文学概念，它是哥白尼提出来，指的是天体大循环。后来在法国大革命中转为政治概念。当巴士底狱被占以后，大臣报告国王。国王说他们造反了吗？大臣说，不是造反，这是革命。革命这个词汇进入中国在什么时候呢？当年孙中山起义失败到日本逃难，日本报刊报道中国的革命党人孙中山到日本了。孙中山认为革命这个词好，比过去用的造反和起事儿更有力度。易经有，汤武革命是顺乎天而应乎人，从此孙中山就以革命党自居，这就流传开了。

革命是什么？导致社会变革的重大事件。任何重大的周期变化，技术变化，都是革命。互联网是革命吗？是革命，生态基因是革命吗？是革命，不能简单翻译成政治意义。国内外的历史都证明金融推动革命，没有钱什么革命都搞不起来，一定要钱。同样，革命之后一定要再造金融，重新打造金融制度。例如，英国的光荣革命就产生了英格兰银行。光荣革命是契约革命，国王与封臣贵族们在纳税上达成契约。国王不能增加税收，就建立了英格兰银行来发债券，融资打英法战争，替政府解决财务问题。法国也是，拿破仑打欧洲，缺钱就建立了法兰西银行。美国独立战争，财政部长汉密尔顿通过美国银行和美国债券去帮助美国解决独立战争。日本明治维新也是一样。

革命金融的涵义广泛，横向不仅仅是指的中国革命，全世界的革命都是这样。那纵向呢？革命金融不仅仅建立金融机构，而且包括今天所有的变化，比如说互联网时代金融科技、网络支付。这都是革命性变化，网络银行、支付宝、微信这都是互联网时代出现的，这是巨大的挑战，跟传统银行已经完全不一样，我做了几十年银行，但现在越来越不懂银行，很多银行都是未来的恐龙，很快就消失。

大数据时代跟互联网不一样，互联网刚刚适应，大数据出来了，现在出现了加密货币，加密资产，加密交易。什么叫加密？之前是一个中心下管理，在中央银行管理下统一的，其他都是补充作用。但在大数据时代，数据是个人资产，个人为中心之后，加密货币就是多中心了。区块链的技术很难被一家控制了，所以就出现了巨大变化。十年下来加密货币已经超过三万亿美元市值了，超过目前黄金总量的价值了。所有中央银行都在打击它，但很难，必须准确判断怎么利用，怎么疏导，这是一个挑战，对整个金融生态都是一个挑战。我们今天正面临这个挑战，这就是一个革命。金融是国家核心竞争力，所以我们必须要关注加密货币和加密金融。

我们都在谈实体经济，好像金融不是实体经济，这是有问题的。我一直都在谈金融就是实体经济，什么叫实体经济？200年前农民认为他才是实体经济，产粮食，工人挖石头弄煤矿都是不务正业。100年前矿工认为坐办公室不下井的人都是骗子，整天给老板端咖啡，不是实体经济。50年前，白领阶层认为搞计算机的是骗子，20年前搞计算机的认为互联网是骗子。今天大家认为搞元宇宙是骗子，搞区块链是骗子。立场不一样，观点就不一样。历史就是这样，历史不会重演，但历史会押韵的。我们理解问题应该有历史的参照体系。

今天人类历史号称6万年，但真正文明史大概1万年。我们最近5000年以来，绝大部分都在解决衣食住行温饱问题，但这些问题今天已经彻底解决了。那么人之所以称为人是什么呢？不再是衣食住行，而是精神生活。人的精神活动，就属于虚拟经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实体经济，但精神生活便利人类的交易，丰富和快乐，这不就是未来人类的实体生活吗？人就是快乐的动物，人类社会就应该让我们快乐，而不是整天挖煤，这是社会进步嘛。

今天做一个价值判断时一定要特别警惕。现在流行的元宇宙，当下一本畅销书《元宇宙》，我是三位写序的人之一。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元宇宙，写序就是在学习。元宇宙这个词翻译得太煽情了，实际上就是一个虚拟空间。现实生活中达不到的，可以在虚拟空间中创造。北京有个时代影城开业，它就是可以体验的元宇宙。我去看哈利波特巫师学院的过山车，排一个多小时队。为什么去呢？享受这个过程，体验一下。可能我们未来绝大多数生活都在游戏中，这是人类的未来。今天的世界不是我们决定，是90后人类决定我们的未来，要学习，不是谴责，不是封杀，而跟着他们，向他们学习，了解什么叫未来。

总结一下，我主要讲三点。第一，金融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特别要关注金融生态；第二，中国共产党人100年来艰苦卓越奋斗，一个很重要被忽略的东西，就是钱袋子的研究。我也跟川报领导说了，希望有机会把四川的革命金融历史挖出来。最后，我们要向年轻人学习，向未来学习，我们的金融才能保持生机，保持创新活力，中国经济才能保持一个大国地位，才能发展，才能让我们生活愉快。

我经常谈，当年大学时学金融就三个性，安全性，效益性和流动性。对不对呢？对，但是对我没有意义，因为我们教材讲三个性指的是监管机构的责任，它管社会的经济稳定。作为个人，我们要关注什么？也是三个性。第一，安全性，个人生活感到安全，第二，独立自由，掌握金融之后可以有独立创造财富的能力。第三，快乐性。金融要让人快乐，不是让人痛苦和焦虑。如何让金融更加安全，独立自由和快乐，这才是一个常态社会下的金融。这样社会才能稳定安全，我们在成都做了天府四川金融博物馆，我们的初心就是传递这样一个口号，很简单，金融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我们的敌人，谢谢大家！